重生妖孽贵公子

古代言情

白发红颜,新婚克夫—— 员外府弃妾小倩,命途多舛。 红烛下初嫁,员外郎新婚夜暴毙; 给亡夫殉葬,棺中逃出的一缕冤魂, 又经风尘劫,破相拒卖笑, 红烛下再嫁,嫁了个鬼夫; 浴火历劫,红烛下三嫁, 新郎眼中却只容得另一个“她”, 相思成痴,未及三日, 第三个夫君撞邪疯癫。 三嫁三弃,倩女幽魂何人敢收? 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年,口出狂语—— 丫头,等我,闯鬼门、破地狱,救你回来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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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一章  姽婳“姑娘”

    重生妖孽贵公子(乐琳琅)

     

    佛门里,芝麻汤圆颗颗圆溜,都是光头戒疤的和尚。

    山门清苦,吃素和尚耐不住寂寞,学那红杏往墙外一爬,迎风招展似的探出个光头,却缩了臀部在墙里——探头看墙外春光那叫一个美,缩着臀又怕山下女人如狼似虎,“清规戒律”与“男儿本色”互别苗头,意念左右摇摆时,听得方丈洪钟似的一声吼,春心荡漾的小和尚也只得缩了脖子龟缩回去,盘膝端坐,在方丈身边的蒲垫上低眉顺眼,老老实实念那一本经。

    直到敲得木鱼裂开了窍,香油钱也填不了五脏庙,连着主持大局的方丈也年迈到嗝屁西去,树倒猢狲散,小和尚便勒紧裤腰带,真个下了山,端钵化斋,长袖里偏还藏了根戒尺,光天化日,见了妙龄美貌的女施主,便拿戒尺来敲那光溜似汤圆的脑袋,念叨几句:“色既空、空既色。”敛容垂目,宝相端庄,把个女色敬谢不敏。

    待到月黑风高时,和尚两眼却贼溜起来,老往街上过往的片片绮罗长裙底下瞄,瞄到缺了两只脚儿、裙摆儿飘飘而过的,和尚忙不迭抽了戒尺当降魔杵来使,上前一拍香肩,挑准了女鬼勾搭,一尺子敲下,鬼叫声销魂,回眸一笑的佳人,却如青烟袅袅散去——女鬼被个和尚勾搭得魂飞魄散,独留一声幽叹,哀怨无比。

    见识了和尚捉鬼的本事,小镇上刚闹了瘟疫、正在疑神疑鬼的人们,便叩头上来,三跪九拜,请神似的请和尚给这小镇驱傩。

    贪生怕死、老想着拿钱消灾的阔佬们率领一拨胆大的壮汉扮钟馗、六丁六甲、判官小鬼等,浩浩荡荡地绕城一周,将疫鬼、妖魔逐出城外。连带着将和尚也送出城外,让他自个处理善后,明儿个再来交差、领赏钱。

    当夜,和尚比贼还勤快,或在乱坟岗或在郊外野亭子,眼巴巴候着魅影现踪,再猴急地上前一勾搭,香玉抱满怀,偏是个桃花劫,无福消受,便只得超度了只只女鬼。

    城外,死人墓穴里,点点磷火,飘忽不定。

    城内,活人屋舍里,簇簇灯火,明灭不定。

    城外,和尚忙着勾搭女鬼。

    城内,男人忙着勾搭女人。

    各自忙得不亦乐乎时,自然有应接不暇之处。

    鬼魅伎俩于是趁乱施展,一户人家便招了霉运,家中忽生变故——

    幽香闺房,薄纱轻笼的灯盏下,红酥手撩开了帐子,一入芙蓉帐,吹熄了灯盏,黑暗中,一声凄厉惨叫,传得老远,巷子里的狗也跟着狂吠。

    闻得惨叫声,小镇上人人怵惕不宁,便在自家门前挂了盏灯笼,灯心添的油,可有讲究,那是和尚白天化斋时送给每家每户的——犀牛角里提炼的油,往灯盏里添上油,点燃了一照,鬼魅无处遁形!

    照得出鬼影子的,这灯盏也有个名儿,民间俗称犀照!

    犀照下,适才传出惨叫声的屋舍里,竟逃出个花容失色的姑娘,披头散发,裙摆儿飘起,裙下却不见扎地能生根的两脚儿。提了灯笼照来的人心中骇怪,眼瞅着这家的大闺女适才还叽叽喳喳、活蹦乱跳的,盏茶工夫,竟从自家门里飘了出来,飘悠悠地去了。

    冤魂飘远,再不闻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,狗吠声消停,小镇里头好歹有了个短暂的宁静。

    夜色里浓雾锁城,老巷子深处沉寂如死,街面、胡同里的人影仿佛在顷刻间消失无踪,只见盏盏灯笼高悬门楣,光影摇曳,照着惨淡的石板长街……

    翌日,艳阳高照,小镇长街两旁店铺敞开了门户,小贩挑着担子在市集叫卖,拨浪鼓摇得倍儿响,镇子里头重又焕发蓬勃朝气。

    正午时分,太阳底下晒得油光发亮的那颗芝麻汤圆又滚溜回来——捉鬼立了功的和尚回来领了赏钱,走时,悄悄塞给昨晚街上踩高跷变戏法的优伶、以及提着灯笼说自个见到鬼的那人几个小钱。和尚嘴角边泛一抹诡笑,告别众人,掂着沉甸甸的钱袋儿,走到城外无人处,大笑几声,又唱起小曲来,凝神聆听,和尚唱的竟是——

    生死由命,命为谁定?

    富贵在天,天为何物?

    人心有鬼,鬼在人心?

    神仙无情,须羡神仙?

    歌声渐飘渐远……

    去了这个和尚,小镇里头却是怪事频发、更有离奇命案接踵而至,人心惶惶之下,便又有人眼巴巴盼着镇子上再来个捉鬼的和尚,于是乎,下山来化斋的和尚去了一个又来一个,下汤圆似的,一串儿一串儿地滚溜过去,城里头贪生怕死的豪绅散尽家财,城外头山上的和尚庙日进斗金,大雄宝殿也越盖越气派,披上金丝袈裟,和尚身价随之水涨船高,平日被人当佛爷似的供奉着,体态也发了福,便学了偷懒、不常下山。

    请不动捉鬼的和尚,小镇里头倒也流下了个习俗——

    家家户户都在入夜时有了点灯犀照的习惯。

    季秋九月建戌,菊月。

    京都,东郊。酉时。

    扑咚!

    水花飞溅,一只断了线的纸鸢随风荡来、掉落在风月楼前那口池塘里,激起涟漪层层。

    “翠儿,快、快来这边!”

    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笑声中,两个小丫头嬉闹着跑到池塘边,拎了裙摆,弯腰去捡漂浮在水面的那只纸鸢。

    “快、快些捞起来,姽婳姑娘的纸鸢快要被水打湿了!”

    纸鸢漂浮在池塘中央,小丫头伸手划水,扑腾着水花,搅起的水流带动着纸鸢往回漂。

    搅乱了一池春水,满塘深碧色的荷叶颤动,池子里一尾尾金鲤惊惶游蹿,寻了假山流水的石缝间躲藏,池底却有丝丝缕缕的异物漂浮而起。

    “噫?翠儿,你看水里,那是什么东西?”

    “是水草吧!”

    长长的草在水湄之间摇曳着,无风自动,抖动着柔软的纤腰,迷惑着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波纹。

    风月楼里,突然传出铮铮琴声。

    楼阁深锁,如丝如缕的琴声荡出,缠绕着水草蔓延在水面上,丝丝入心!

    “姽婳姑娘弹的琴声,真像天上传下来的!”

    叫翠儿的小丫头忍不住往风月楼那边张望。

    靡靡奢华的风月楼,门户深锁,异常地冷清,琴声也似在空旷寂寥的之处回荡,似真似幻。

    “今儿个,庄公子若是再来提亲,今晚这风月楼可又要热闹一些了。”

    “嘘,姽婳姑娘可不喜欢听丫鬟们碎嘴,尤其是庄公子的事……风月楼里头多的是聋子、哑巴,翠儿也学着点,还是少说些闲话的好。”

    在风月楼里待得久些的那个丫头,一边数落着新进楼的翠儿,一边打捞水里浸得半湿的纸鸢,用力伸长的手指尖儿,沾到了纸鸢长长拖曳着的尾翼,用力往回一拉,她高兴地欢呼起来:“捡到了!终于捡回来了……”

    哗啦一声,纸鸢被捞出池塘的一瞬,丝丝缕缕缠绕在水面的异物也被顺带着拉扯而起,“咕噜噜”的水泡一串串的往上冒,池子底下猝然翻出一物,浮仰于水面上。

    “呀、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
    惊骇欲绝的尖叫声,如一把锋利尖刀划破长空,池塘边的两个小丫头猝然连滚带爬,惊声尖叫着,仓皇而逃。

    风月楼里,急匆匆奔出几个龟公,闻着惊呼声围拢到池塘边,一个个脸色大变,犹如乌云罩顶,楼里突然被一股不祥的阴影笼罩!

    “姽婳姑娘、姽婳姑娘——不好了——不好了——”

    嬷嬷细而急促的呼叫声,针般穿扎在耳内,琴声戛然而止。

    “砰”地闯门声中,于二楼幽室抚琴的人儿微微抬头,却竟是眉眼带笑,不慌不忙地迎着嬷嬷闯进门来的急促身影,问道:“何事惊慌?”

    “不、不好了——庄、庄公子……”

    嬷嬷急喘,神色异常惶恐。

    “庄公子?”姽婳姑娘闻得这人名,淡笑的神色变了变,忽又恢复正常,“这人……又来了?”

    “来不了了!”嬷嬷尖着嗓门,凄厉哭嚎般地道:“庄公子死了——溺死在咱们风月楼外那口池塘里了!”

    “死了?”

    “崩”的一声,琴弦猝然断了一根。

    暗自握拢了猛力扣弦时割伤的手指,姽婳徐徐起身,踱步至小窗口,遥对着楼外那口池塘,看几个龟公围在池塘边,似在打捞着什么,她微微叹了口气,仰头看向天空。

    “生死由命,怨不得……”

    风卷残云,纱帘微荡,伫立窗前的人儿,迎风舒眉,长长吁了口气,似是放下了羁绊在心尖的一个结,她竟是迎风展颜,眉宇神韵中那令人挹之无尽的淡菊清香,几分淡雅、几分飘逸,犹如画中谪仙,才情气质叫人倾折!

    “那、那成亲之事……”

    嬷嬷怔怔地看着窗前之人,心口却一阵寒凉。

    “成亲?还有人在提此事?”

    “是、是……”

    “庄公子当真那么想娶我?”

    “是、是……”

    “想娶‘姽婳姑娘’的人,可不止他一个吧?”

    “是、是……”

    “那还等什么呢?”

    窗前的人儿转过身来,对着她笑,直笑得人胆战心惊。

    嬷嬷两眼也直了,吃吃地道:“庄公子去了……姑娘是得等等……再等等……”想娶姽婳姑娘的人虽多,但这世间除了庄公子,其他人是万万娶不得姽婳姑娘的!

    “不必等了!唤轿!”

    上前几步,姽婳开了墙角一只红木箱子,从里面取出一袭簇新的红嫁衣,伸手,缓缓解了身上罗带。

    “姑娘这、这是……”嬷嬷盯着她从箱子里取出那袭红嫁衣,眼神悚然一变。

    “今晚,良辰美景。”指尖擦过红嫁衣的领口,她流目望向窗外,“待我换衣后,唤轿来,先送溺死的庄公子一程!”

    “姑娘?!”

    死了个人,自然得往衙门报官……可、可死的是“庄公子”,送“庄公子”一程……这、这可如何使得?!

    嬷嬷活似见了鬼地瞪着她,她却只是一笑,神态自若的、缓缓褪去了外面的衣衫……

    啪嗒——

    长裙外罩的一袭薄纱落地,鹅黄之色,羽衣一般,飘入嬷嬷眼中,却似针扎一般,她忙不迭地紧闭了双眼、背过身去,砰然关紧了房门,不敢回过身,只杵在门边、刚唤了声:“姑娘!”耳根子却是一热,闻得姽婳“呵呵”轻笑道:“此间无人,你怎的……还唤我姑娘?”

    “沙沙”之声响在耳畔,嬷嬷一惊一急,猝然旋身、回过头时,一道皎皎莹白之色劈入眼中,令人猛地窒息在那里,僵成了石块。

    “送庄公子去一趟刑部……今夜,就穿这嫁衣上路……可好?”

    窗前,光线淡淡,衣裙半褪的人儿,露出大片皎皎莹白的玉肌,一片猩红抹胸,却是松垮垮地挂着,裸了光滑而平坦的胸部……

    京都,刑部街。戌时。

    啪嗒!

    滴漏的立箭漫过了戌时一刻。

    夜色渐浓,铅云遮月,暴雨即将来临。

    刑部紧闭了的大门,猝然“嘎吱”微响,门,微开了道缝隙,往内窥探——入夜后的刑部公堂并未掌灯,漆黑一片的堂上隐约可见鬼魅似的影子一掠,里头猝然爆出“咚咚”擂鼓声!

    堂上之鼓竟被人猛烈击响!

    刑部后院,小园书斋里吹熄的灯盏重又亮起,房中人披了件袍子匆忙出门来,绕过长廊,奔入刑部公堂,掌灯一照,入目竟是一面倾倒了木架子、滚撞在墙角的鼓。

    有人来过?!

    掌灯之人骇然变色,目闪疑惧之芒,不动声色地四下里察看——

    刑部公堂,寂然无声,堂前空荡荡的地面落了一把梳子、一面女子梳妆的菱花铜镜。

    晕晕光焰落在镜面上,镜中蓦地呈现一弯弯曲折线条,如同被一支无形的笔在镜面勾勒出一朵菱花,寥寥几笔,镜中已然花簇怒放!

    “吉时已到,新郎快快出门来踢轿——迎新娘子入门哟——”

    门外,忽有人声传来。

    镜中花簇怒放时,“噼里啪啦”的鞭炮炸响——深更半夜,刑部公堂门外,竟有唢呐锣鼓伴着喜庆礼炮送嫁而来!

    “谁?谁在门外?!”

    惊喝一声,刑部大人疾步奔出门外,举高灯盏往门前一照……

    刑部公堂门外,落了一顶轿子。

    一顶大红花轿!

    刑部街整条街道上寂寥无声,惨淡的月光照着石板长街,青色石板上铺霜般冷寂,仿佛只是错觉,方才的鞭炮唢呐声消隐,不见送嫁的仪仗队列,只一顶花轿静静停在门外。

    凄寒夜风吹来,低垂的轿门帘微微浮动。

    “什、什么人装神弄鬼?!”

    掌灯迎出门外的大人,颤声发问。轿内半晌无人应答。他稍稍壮了胆,擎了灯盏上前,摸到花轿门帘时,手指头颤了一颤,心头莫名发怵!

    强自稳住心神,他深吸气,猛地一把撩开轿门帘,往花轿里头一看——

    “贝、贝勒爷?!”

    “来人哪——快来人哪——和硕贝勒府出大事了——”

    轰隆轰隆——

    一道闪电撕开夜幕,焦雷声声,暴雨倾盆。

    瓢泼大雨中,一辆马车驰驱而来,车轮下泥水飞溅,鞭声劈空暴响,惊得夜里巡城的士卒纷纷辟易道侧,马车穿街而过。

    距刑部街百米开外,一条长长的胡同里,仅一户人家,高耸雄浑的大青砖围墙从街面曲折巷头笔直伸展向巷底,中间是大门,白云石九级梯阶的两侧各蹲着一对巨硕狰猛的青铜狮,配以莲瓣底座。门高两丈,宽丈半,朱漆,青铜兽环门钹,擦得锃亮,门前,红缨银甲护卫威风凛凛地站着,看上去,那股子气派,当真不是等闲人家。

    门檐下,匾额金闪闪的篆书嵌现——“和硕贝勒府”。

    轻捷低促的发力声自巷子里传来:“嘿唷”、“嘿唷”,一乘青顶软轿由两名轿夫抬着健步如飞的奔出巷口,与那辆飞驰来的马车擦边而过,轿子两侧小窗帘晃荡,可以稍微窥及轿中一袭绮罗香,脂粉浓郁、媚态流融,那诚然是个青楼卖笑的女子!

    青色软轿由巷子里出来,马车却由巷口穿入,停于和硕贝勒府大门外,车夫冒雨奔至门前,叩响门钹,唤得门丁出来,往马车上一指,门丁惊呼:“福、福晋?!”匆忙打伞迎着位衣着华贵的旗人贵妇下车,步入府邸,急急往内宅走,九曲回廊上又奔来一人,接了门丁手中的伞,亲自迎着贵妇往东厢房去,口中急道:“福晋,可算把您盼回来了。”

    “我回娘家省亲才三五天,贝勒爷是不是又招了些不三不四、不干不净……不正经的女子入府玩乐了?”和硕贝勒明媒正娶的这位正福晋,相貌尚可,只是眉眼带煞,脸色偏白,像是事事爱计较又多心的婆娘。

    “没、没……爷一向规矩……”府里总管事见了这位福晋、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,答起话儿来、舌头也不大灵光。

    “别给我打马虎眼,刚刚乘轿子出去的是谁?”柳眉倒竖,主子一瞪眼,家仆打个哆嗦,忙答:“是、是自个儿来府上说给爷唱曲儿的……但、但爷……”

    “又来个唱曲儿的?!是在院子里搭台唱呢?还是在屋子里卧床哼着?”大画轴套小画轴,主子话里有话。

    “是、是是是……说是要在天井那片儿,抱着琵琶坐椅子上唱的……”总管事脑门子上冒了豆大的冷汗。

    “哦?”斜眼瞟了瞟总管事,福晋快步绕过回廊,往正房那头走,“贝勒爷的房里头要是少了……什么东西,我可饶不了这贼人!”

    “不、不不……不会少……”总管事紧跟在后头,“连门都没让她进,就让奴才给打发走了……”

    福晋忽然顿住脚步,一个转身,咬牙发笑:“前阵子不也来了个手脚不干净的,唱曲儿唱到爷的床前,还把本福晋妆台上的翡翠镯子给唱没了,吊起来打几下……就没了气儿,今晚可得给她凑个伴,一道儿去阎王那里亮亮嗓子!”

    “福、福福……福晋!”总管事急得直冒汗,生怕又闹出人命来,忙扯开话题,“爷这会儿不在房里,今儿一早、被人唤出门去的,说有急事要办……”

    “这会儿还没回来?好啊!半夜里还幽会什么人去?!”牙缝里“咯噔”一下,福晋满脸煞气,噔噔噔,往正房去了。

    总管事抹了抹脑门子,甩一把冷汗,眼瞅着主子独自生着闷气去了房里头,他这才吁口气,转身走开。

    进了正房的福晋,反手关个门,一转身,却愣住了——

    正房里头非但没少什么东西,反倒多出个人来!

    屏风隔出的内室床头像是坐了个人。

    一抹绰约身影,端坐在屏风后的床上!

    “好、好……好啊!哪个人?居然敢趁我不在,爬到爷的床上了?!”福晋气得浑身发抖,抓起桌子上一把剪刀,冲向内室。

    隔着屏风看时,内室里的人影模模糊糊,等到她举了把锋利的剪刀绕过屏风,冲进内室时,才看清坐在床头的人,这人竟是个、竟是个……

    一身艳色嫁衣,一块红盖头——床上端坐着的,竟是个新娘子!

    床头绢纱笼的灯盏里,插了一支白蜡烛,烛光摇曳,照得墙面投影如鬼魅般的新娘,一袭嫁衣,红如滴血,触目惊心!

    “你、你……”持了剪子的手,颤了一颤,被内室床前这诡异的气氛给震住,福晋心中忽有不祥预兆,“你是谁?”

    “……我是谁?”

    床上,悠悠一声轻叹,新娘子的红盖头无风而动,“想知道我是谁?何不去问‘庄公子’!”

    “庄公子?!”

    福晋的心,咯噔一下。

    “前阵子,庄公子曾应允娶我进门来的……”床前轻叹声,飘飘渺渺,如嗟似泣,“今晚我来了……他却走了……我好怕一个人……好怕……好怕……孤零零一个人……”

    “什么庄公子?这里没有什么庄公子!没有这个人!没有这个人……”

    一股钻心的寒气,宛如从阴曹地府探出的一只鬼手,轻轻的、轻轻的往她心口抓摸了一把,颈后寒毛一竖,福晋刷白了脸,拼命摇头的同时,脚后跟悄悄往后退挪。

    “你别急着走呀!”床上的新娘子冲她招了招手,投影在墙上的魅影忽如蝙蝠般大张双臂,噬人血的尖牙微露,“留下来,给我当个伴儿……陪我一起……”幽然叹息声消隐,新娘子突然咯咯发笑,笑着说:“陪我一起唱曲儿吧!”

    啪嗒——

    红盖头,掉落在地上,新娘子缓缓抬头……

    “你、你……”前阵子被福晋栽赃为偷窃翡翠镯子、吊着打死了的那个唱曲人……怎会、怎会……活生生又出现在眼前?!

    不对!这人只是脸上画的脸谱与那冤死的唱曲人相似罢了!莫非是……

    “姽、姽婳?!”

    只有风月楼的姽婳姑娘,才会把贝勒爷误认为庄公子,才会寻上贝勒府来,才会穿这么一袭红嫁衣来向她这堂堂的福晋索债似的……

    “果然,一提庄公子,你便记得我是谁了。”

    姽婳在笑,精心描画了脸谱的面容上,笑出一缕诡秘。

    “这里没有庄公子——没有——没有这个人——”

    福晋怔怔地盯着那张精心描画了的脸谱半晌,猝然疯也似的抓扯了一把头发,如避瘟疫般避着床上坐的“新娘子”,一步步往门边退却。

    “是没有这个人了……”一声幽叹,穿着红嫁衣的姽婳起身,一步步逼近福晋,“庄公子死了,今日刚死的,就溺死在风月楼外那口池塘里,你说,他当初给了你我的承诺,该怎么办?”

    “什么承诺?”福晋浑身震颤了一下,似是明白对方话中所指的“承诺”,偏又当面装了个糊涂:“贝勒爷当初想娶的是我,如今娶进门了的也是我……”

    “梅子姐,我说的是——庄公子!”

    “不……别过来!我不认得什么庄公子,他的死活与我何干!”

    “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,庄公子允诺的是我们这对结拜的姐妹,娶的却只是你!如今他死了,你也该随他一同……下、黄、泉!”

    “不、不……我不曾与你这个风月楼的妖孽结拜过,不要唤我姐姐!”

    “也对!你本就不该唤我一声‘妹妹’,如今,我是人是妖也罢,半人半妖也可!无论你怎样唤我,昔日的姐妹情分已断,你欠我的,今夜,也该还一还了……”

    “不、我从未欠过你……”

    “庄公子已死了……”

    “不、我从不知道什么庄公子……”

    “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?”

    “不、不……”

    “我把咱俩结拜为姐妹的信物……把那东西丢到了池塘里,在他喝醉的时候,丢下去的……”

    “你……是你逼他下去捞……”福晋突然定住了眼神,直直地盯着步步逼近的人。

    “我没逼他,他昨日走时还好好的,我也不知……他怎的、怎的就溺死在池塘里了……”

    “一派胡言!”捂住双耳,她已不想再听,“我不信!你这妖孽、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!”

    “你以为他不再是庄公子了?你以为……他可以如你所愿成为名副其实的贝勒爷?”

    “住口!”一声断喝,福晋眼中已布满血丝,两眼通红地瞪着她,咬牙切齿般、一字一顿道:“他、就、是、贝、勒、爷!”

    “他不是。”姽婳只是轻笑一声,却令对方刷白了脸,“他是庄公子,永远都只是庄公子!”

    “我将他送回来了,姐姐,你要不要再看他一眼?”

    “不、不——别过来!别过来……”

    “姐姐留住了他的人,总留不住他的心,今夜我将他的人送回来还给姐姐,他的心、怕是随着那只纸鸢一同飞远了……”

    说着,姽婳从墙角捡起一只黑色的布袋,一手拉向袋口绳子上的活结。

    “姐姐还记得那只纸鸢么?他亲手扎的纸鸢,他只与我一同放纸鸢,而姐姐你、总想从我这里偷走那只纸鸢!”

    稍稍松开了绳子的袋口,对准了瑟缩在门板边的福晋,姽婳似笑非笑地瞅着她,“姐姐偷不到那只纸鸢,却偷偷地往我的枕头底下塞了一样东西!”黑色的布袋里,似有一物在微微蠕动,震得袋口微晃,逼近福晋的她,一点点的、把抓着袋口的手松开,“你猜,这袋子里装的是你想要的那只纸鸢、还是你曾经遗落在我枕头底下的……”

    “不、不……求你、求你……别再靠近我,别、别……”

    瞪着那只被解开了口的袋子,仿佛可以预见到可怕的东西,福晋如遭蛇噬,双膝一软,“扑通”跌跪在地——跪在昔日的闺中密友面前,煞白的脸上,一双泪湿了的眸,惊恐、绝望中,她尤带一丝乞怜。

    “姽婳、妹子……求你!”

    “姐姐如此攻于心计,怎会料不到今时今日?”

    一声轻笑,夹在乞怜声中,混杂出危险的前兆!

    扑哧——

    蜡烛忽然被风吹灭……

    “不、不……不要啊啊啊——”

    黑暗的斗室里,一声凄厉惨叫,惊恐欲绝。

    惨叫声闷于房中,像是被人掐喉,呼叫声戛然而止。

    回廊上,一阵急促而杂沓的脚步声奔来,总管事领着几个人奔向正房,嘭然拍响房门,“福晋!福晋!快开开门!出事了——出大事了!刑部来了人通报——贝勒爷出事了!福晋快快开门哪——”

    “砰”的一声,房门被大力推撞开,闯进门的几个人往房内一看,骇然震愣在那里。

    房中,窗户大敞,冷风夹着雨丝吹进来,在湿冷的地上,福晋僵硬地躺在那里,一条蛇从她脸上游移开,似是怕见射进门来的烛光,缓缓地钻回墙角一只黑色袋子里,众人只瞧得仰躺于地的福晋脸上——左脸颊、靠近嘴角的部位,一点樱桃小嘴似的猩红吻痕、烙印在乌青色的皮肤上。

    遭了蛇吻的福晋,已气绝而亡!

    房中,独留一缕似有若无的菊香……

    京都,东郊。亥时。

    淅淅沥沥——

    雨声渐小。

    风月楼外,池塘边,站了个人,似乎已伫立良久,守侯良久,时不时手搭凉棚,放目眺望路径另一头,殷殷亟盼着——看着郊外那条羊肠路径上、远远走回一道熟悉的身影时,池塘边的这人慌忙迎了上去,不多话,只是往前递出了一个包袱。

    “嬷嬷,这是……”趁着夜色而归,姽婳没能进到风月楼里,而是被嬷嬷拦在了楼外那口池塘边,看着嬷嬷手中递出的一个包袱,她轻轻一叹,“您这是要赶我走?”

    “风月楼不能没有姽婳姑娘!”一直处在惊慌之中的嬷嬷,忽地叹了口气,风韵尤存的脸上浮了丝无奈,“可惜的是,在庄公子溺毙当日、风月楼的姽婳姑娘也已悄然出走,不知所踪!”

    “所以,风月楼里再无姽婳姑娘?”

    嬷嬷“赶”人也“赶”得无比婉转,姽婳兀自笑着,并无丝毫的不悦——她自是明白嬷嬷的苦处的。

    出了这么大的事,风月楼为免招官府查封,是得推脱干系——要么将她交于官府,要么驱逐她早早离开此地。

    “风月楼是落难人的收容之所,但落难之人,并非你一个!”

    风月楼,说白了,不过是教人艺伎之所,住在楼里的,本是些出身名门的闺秀,有的是因家道中落,有的则是家中逢了变故流亡在外,仗着自身所学的琴棋书画等一技之长,才貌兼备的,才被嬷嬷收容在风月楼里,免遭乞儿般颠沛流离之苦!

    “不错,落难之人,并非姽婳一个!”

    因此,也绝不能因她一人,而使得楼里这么多人被官府查究、再受牵连——她,是该离开了!

    “嬷嬷,”伸手,接来打点好的包袱,姽婳只轻声道了句:“您这两年来对我的照拂,姽婳无以为报……”

    “罢了、罢了!原本当你是个姑娘家,才收留你在这风月楼里……”嬷嬷苦笑,忆想到姽婳换衣时的场景,半老徐娘也不禁赧颜,“哪知我这常年打雁的、也被雁啄瞎了眼,错认人身份!你就当……没来过这风月楼,往后,擅自珍重!”

    “嬷嬷不送我走,我本也该走了!”不忍看嬷嬷负疚似的眼神,姽婳风轻云淡般的一笑,“心事已了,再无牵挂!”

    “庄公子”已去,这人世间便也无“姽婳姑娘”了。

    “姑娘,”见她转身欲走,嬷嬷却放声疾呼,“离京后,可有去处?”

    “天南地北,四处为家!”

    大隐隐于朝,她这性子,闹市尘嚣里也能兀自散出些清雅菊香——茫茫人海之中,寻个安身之所,又有何难?

    “姑娘……”

    送走了姽婳,风月楼能否真正逃脱官府查封之劫,目前尚不可知,但眼下,送她离去的嬷嬷眼中却是依依惜别之情,带了几分怜悯,追加一句:“今日之事,必定惊动朝堂,刑部人马若是倾巢而出,天地虽大,也无姑娘容身之所!”

    “……”

    无语凝噎,姽婳故作淡然的笑意渐渐隐没,她眼望前方的路,却举步维艰。

    “老身知道有个去处!”嬷嬷原是为她盘算好了的,一开口便道:“去那个闹鬼的小镇吧!”

    闹鬼的……小镇?!

    徐徐回过身来,她看到嬷嬷眼底异样的神色——似极害怕提及那个小镇,却又不得不提!

    “那个小镇上,没有府衙,”嬷嬷语声微颤,连提起那个小镇,都让她怵惕不宁,“那里,是连官府都避之惟恐不及的……鬼镇!”

    “鬼镇?”讶然一挑眉,姽婳眼中却浮了几分兴味,“那个小镇,叫什么名?”

    “鸳鸯……”

    “鸳鸯?”

    “鸳鸯镇!”

    闹鬼的小镇居然有这么个名儿,姽婳笑了,“往哪个方向走?”

    看她已然心动,嬷嬷嗫嚅着,却不吭声了,只伸了根手指头,往西北面的方向指了指。

    姽婳转个身,径直冲着西北方向走。

    “姑娘!”

    嬷嬷的呼唤声,在夜风里飘着,如这深秋寒风吹着树梢上的枯叶,颤巍巍的,凉意袭人!

    “听嬷嬷一句劝,换了这身红装,不要再当‘姑娘’,找个安身立命之所,娶个正经人家,好好过日子……”

    “嬷嬷既唤了我一声‘姑娘’,如何能叫我换了这身红装?”

    姽婳没有回头,径自往前走。路边,深秋的菊,开得金灿,风中摇曳生姿——她忽的想起,这菊的品种,应是叫“金狮曼舞”!如同早些年,庄公子植入她心中的那簇“金狮曼舞”,已然在心里生了根的!

    姽婳的心,是女儿家的心,即便身不是,但这心、这心……

    “鸳鸯镇里好鸳鸯,姽婳此生、会找个良人——出嫁!”

    姽婳出嫁?!

    嬷嬷似听了鬼话一般,心头一阵发毛。

    深秋的夜风袭人,她在冷风中连打三个寒战,看着越走越远的人,背影已然模糊,蓦然回首,风月楼那边,不知何时竟围来一群官兵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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